重生(5)

分类:历史军事

作者:梁晓声
更新:2024-08-14 12: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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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人的“支那语”培训教官当初对他们进行培训时,是以两种截然不同的语调来教他们的。一种是凶横威暴的语调,如说“浑蛋”“你的,狡猾狡猾的”或“你的,死啦死啦的”那种时候;另一种是团结的友善的语调,如说“很好”“你的,皇军的朋友的是”或“皇军大大地喜欢你”那种时候。按照老鬼子池田的想法,是希望部下以前一种语调说“支那语”的时候越来越少,以后一种语调说的时候越来越多。因为那将意味着,占领者不但占领了别国的领土,而且成功占领了别国的人心。将“支那地区”最终变成“日语地区”,前提是要用“支那语”打开“支那人”视皇军为敌人的心锁。这是老鬼子的理想主义侵略步骤。实际上当然恰恰相反,受过“支那语”培训的藤野们,以后一种语调说“支那语”的时候越来越少,即使对皇协军就是伪军们,以前一种凶横威暴的语调说的时候也越来越多了。这是因为他们对伪军们恼怒起来的时候越发地多了。渐渐地,连藤野这样获得过“支那语”受训优秀证书的鬼子,起初那点儿“优秀”的老本儿也所剩无几了。他们动辄吼叫着说的,是一种“日语”与“支那语”相结合的话语,如“八格牙路,你的,死的不怕?!”

王文琪从藤野说话的表情、语调,立刻就将他那时刻的心理分析得八九不离十了。虽然还猜不到他率领十几名鬼子前来的目的,但估计不是凶残的目的,于是一颗七上八下的心完全镇定了下来。他用日语告诉藤野,这些孩子们就是他的学生,他刚才在教他们唱中国古代一位伟大诗人的诗词,他在日本东京大学求学时,协助自己老师的老师的老师用日语翻译过那位叫李白的中国古代伟大诗人的诗词。而那一部诗集在日本甫一问世,不久便成了日本上流社会人士争相阅读和保存的诗集。藤野出身于日本草根阶级,家族中几代先人都是贫穷的农民,直到父亲那一代才奋斗成了日本小城里的底层人家。故他自幼怀有深深的出身卑微的沮丧,对日本上流社会也怀有又嫉妒又敬畏的复杂心理。那日在炮楼里的近距离接触和日语交谈,使王文琪从心理上了解了他这一名日军军曹。

藤野几乎是彬彬有礼地请王文琪让孩子们唱一首听听。王文琪又看出来了,藤野彬彬有礼的假面背后是狡诈,对方并不怎么相信自己的话。也许对方也在猜,说不定他刚才正在教孩子们唱抗日的歌。如果孩子们不会唱什么李白的歌,那就有了翻脸的理由。大出藤野所料的是,王文琪比他更加彬彬有礼地问,尊敬的太君,您是想听我的学生们用我们中国话唱呢,还是用日本话唱呢。

藤野听王文琪说前半句话时,顿时将脸一板。中国人口中说出“我们中国话”五个字,他认为是足以使他抓住了随之大翻其脸的理由。你认为你这个“支那人”替我驻扎的炮楼改过烟道,替我这名大日本皇军的军官按摩过肩腿,还帮我们炖过一锅小猪肉,告诉过我们做高粱米饭放碱才好吃、才胃不泛酸水比较容易消化,你就可以自认为你不是“支那人”而是“中国人”,你们“支那人”的话不是“支那语”而是什么“中国话”了吗?你头脑之中有着如此顽固的中国意识,你简直就该“死啦死啦”的!但听完了王文琪的后半句话,脸上板起来的肌肉一下子松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