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的故家(10)

分类:美文同人

作者:周作人
更新:2024-08-22 14: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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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 花瓶

鲁迅从小喜欢“花书”,于有图的《山海经》《尔雅》之外,还买些《古今名人画谱》之类的石印本,很羡慕《茜窗小品》,可是终于未能买到。这与在东京买“北斋”是连贯的,也可以说他后来爱木刻画的一个原因。民国以后他搞石刻,连带的收集一点金石小品,如古钱,土偶,墓砖,石刻小佛像等,只是看了喜欢;尤其是价值不贵,这才买来,说不到收藏,有如人家买一个花瓶来放在桌上看看罢了。说到花瓶,他曾在北京地摊上买过一个,是胆瓶式的,白地蓝花,草草的几笔,说不出是什么花,那时在看讲朝鲜陶器的书,觉得这很有相像的地方,便买了来,却也未能断定究竟是否。还有一个景泰蓝的,日本名为七宝烧,是在东京买的,这可以算是他那时代所有的唯一的文玩。这花瓶高三寸,口径一寸,上下一般大,方形而略带圆势,里面黑色,外面浅紫,上现一枝牵牛花,下有木座,售价五角。一九〇六年东京开博览会于上野,去溜达一趟之后,如入宝山却不肯空手回,便买了这一件,放在伏见馆的矮桌上,后来几次搬家都带着走,虽然不曾插过一次花,却总在什么角落有它的一个位置。这件古董一直带到绍兴,北京,大概在十年前还曾经看到过,假如没有失掉,那么现在一定还是存在的吧(这话说得有点可笑,却是事实)。

二八 咳嗽药

鲁迅在中国时常有胃病,不知是饭前还是饭后,便要作痛,所以把桌子的抽屉拉出来,肚子靠在抽屉角上,一面在看书籍。可是在东京这病却没有了,别的毛病也没有生过,大概感冒风寒总是有的,因为他所备的药品有一瓶安知必林,那时爱司匹林锭还没有出现,这是头痛身热最好的药了。此外有一种叫作脑丸的丸药,也常预备着,这名字似乎是治脑病的什么药,其实乃是泻药的一种,意思是说泻了便头脑清爽,有如韦廉士的补丸,但是吃了不肚痛,这是它的好处。还有一样似药非药的东西,有一个时候也是常备的,这是橙皮舍利别,本是咳嗽药,但很香甜好吃,用水冲了可以当果子露用,一磅的玻璃瓶大概只卖五角钱,在果子露中也是便宜的。中国吃五加皮酒,略为有点相像,但五加皮究竟有点药味,若是茵陈烧,这就差不多了。安知必林与脑丸因为用处不多,所以长久的留存着,橙皮舍利别容易喝完,大约喝过一两瓶之后也就不再买了。在中国药房里这应该也有,大概叫作陈皮糖浆吧。夏天小孩要吃果子露,买这个来应用,至少是真的橘子皮,总比化学制品要好吧。

二九 维新号

鲁迅在东京这几年,衣食住都很随便,他不穿洋服,不用桌椅,有些留学生苦于无床,便将壁厨上层作卧榻,大为鲁迅所非笑,他自己是席上坐卧都无不可,假如到了一处地方只在地上铺稻草,他是也照样会睡的。关于吃食,虽然在《朝华夕拾》的小引中曾这样说:“我有一时,曾经屡次忆起儿时在故乡所吃的蔬果:菱角,罗汉豆,茭白,香瓜。凡这些,都是极其鲜美可口的;都曾是使我思乡的蛊惑。”事实上却并不如是,或者这有一时只是在南京的时候,看庚子辛丑的有些诗可以知道,至少在东京那时总没有这种迹象,他并不怎么去搜求故乡的东西来吃。神田的维新号楼下是杂货铺,罗列着种种中国好吃的物事,自火腿以至酱豆腐,可是他不曾买过什么,除了狼毫笔以外。一般留学生大抵不能那样淡泊,对于火腿总是怀念着,有一个朋友才从南京出来,鲁迅招待他住在伏见馆,他拿了一小方火腿叫公寓的下女替他蒸一下,岂知她们把它切块煮了一锅汤,他大生其气,见人便诉说他那火腿这一件事,鲁迅因此送他诨名就叫作“火腿”。这位朋友是河南人,一个好好先生,与鲁迅的关系一直很好,回国后在海军部当军法官,仍与鲁迅往还,不久病故,我就不曾在北京见到他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