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的故家(9)

分类:美文同人

作者:周作人
更新:2024-08-22 14: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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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 吃茶

鲁迅的抽纸烟是有名的,又说他爱吃糖,这在东京时却并不显著,但是他的吃茶可以一说。在老家里有一种习惯,草囤里加棉花套,中间一把大锡壶,满装开水,另外一只茶缸,泡上浓茶汁,随时可以倒取,掺和了喝,从早到晚没有缺乏。日本也喝清茶,但与西洋相仿,大抵在吃饭时用,或者有客到来,临时泡茶,没有整天预备着的。鲁迅用的是旧方法,随时要喝茶,要用开水,所以在他的房间里与别人不同,就是在三伏天,也还要火炉,这是一个炭钵,外有方形木匣,灰中放着铁的三脚架,以便安放开水壶。茶壶照例只是所谓“急须”,与潮汕人吃工夫茶所用的相仿,泡一壶只可供给两三个人各一杯罢了,因此屡次加水,不久淡了,便须换新茶叶。这里用得着别一只陶缸,那原来是倒茶脚用的,旧茶叶也就放在这里边,普通顿底饭碗大的容器内每天总是满满的一缸,有客人来的时候,还要临时去倒掉一次才行。所用的茶叶大抵是中等的绿茶,好的玉露以上,粗的番茶,他都不用,中间的有十文目,二十目,三十目几种,平常总是买的“二十目”,两角钱有四两吧,经他这吃法也就只够一星期而已。买“二十目”的茶叶,这在那时留学生中间,大概知道的人也是很少的。

二五 看戏

鲁迅在乡下常看社戏,小时候到东关看过五猖会,记在《朝华夕拾》里,他对于民间这种娱乐很有兴趣,但戏园里的戏似乎看得不多。他自己说在仙台时常常同了学生们进戏馆去“立看”,没有座位,在后边站着看一二幕,价目很便宜,也很好玩。在东京没有这办法,他也不曾去过,只是有一回,大概是一九〇七年春天,几个同乡遇着,有许寿裳,邵明之,蔡谷清夫妇等,说去看戏去吧,便到春木町的本乡座,看泉镜花原作叫做“风流线”的新剧。主人公是一个伪善的资本家,标榜温情主义,欺骗工农人等,终于被侠客打倒,很有点浪漫色彩的,其中说他设立救济工人的机关,名叫救小屋,实在也是剥削人的地方,这救小屋的名称后来为这几个人所引用,常用作谈笑的资料。还有一次是春柳社表演《黑奴吁天录》,大概因为佩服李息霜的缘故,他们二三人也去一看,那是一个盛会,来看的人实在不少,但是鲁迅似乎不很满意,关于这事,他自己不曾说什么。他那时最喜欢伊勃生(《新青年》上称为“易卜生”,为他所反对)的著作,或者比较起来以为差一点,也未可知吧。新剧中有时不免有旧戏的作风,这当然也是他所不赞成的。

二六 画谱

鲁迅在日本居住,自壬寅至己酉,前后有八年之久,中间两三年又在没有中国人的仙台,与日本学生在一起,他的语学能力在留学生中是很不差的。但是他对于日本文学不感什么兴趣,只佩服一个夏目漱石,把他的小说《我是猫》《漾虚集》《鹑笼》《永日小品》,以至干燥的《文学论》都买了来,又为读他的新作《虞美人草》定阅《朝日新闻》,随后单行本出版时又去买了一册,此外只有专译俄国小说的长谷川二叶亭,讲南欧文学的上田敏博士,听说他们要发表创作了,也在新闻上每天读那两种小说,即是《平凡》与《涡卷》,实在乃是对人不对事,所以那单行本就不再买了。他为什么喜欢夏目,这问题且不谈,总之他是喜欢,后来翻译几个日本文人的小说,我觉得也是那篇《克莱格先生》译得最好。日本旧画谱他也有点喜欢,那时浮世绘出版的风气未开,只有审美书院的几种,价目贵得出奇,他只好找吉川弘文馆旧版新印的书买,主要是自称“画狂老人”的那葛饰北斋的画谱,平均每册五十钱,陆续买了好些,可是顶有名的《北斋漫画》一部十五册,价七元半,也就买不起了。北斋的人物画,在光绪中上海出版的《古今名人画谱》(石印四册)中曾收有几幅,不过署名没有,所以无人知悉,只觉得有点画得奇怪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