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夜(30)

分类:美文同人

作者:贾平凹
更新:2024-08-23 10: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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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排练的是《刘氏回煞》一折:

刘氏:(白)回煞之期,来到家门,门神阻挡,如何进去?

小鬼:站在身后。(向门神)门神请了。

门神:请了。哪里来的?

小鬼:刘氏青提回煞之期,请你二位让她进去。

神甲:生从大门入,死从大门出,人既已死,不得从大门而入了。

小鬼:我奉阎王命。

门神:我奉玉帝差。

小鬼(对刘):他既不肯,我就揭去阳瓦三匹,呼动孽风,做个乘风而起,从空而下。随我来!

[小鬼举叉将刘氏打进。刘氏身罩阴衫被钉在柱上,着紧身衣入内。小鬼下。]

小鬼打叉是连打三次的,第一次刘氏不欲进,小鬼扬手,三把明晃晃的钢叉“哗”地打出,刘氏就势一低头,叉从头上三指高的空中打下,“哐”地扎在舞台的木板上。小鬼拔了叉,刘氏在地上打滚,滚三下了,第四下刚翻过身,三把叉又“哗”地打去,“哐”地扎在滚过的地方。小鬼再拔叉,刘氏已惊恐万分伏于台柱下,要将阴衫扬起企图覆体之瞬间,叉再打出;恰钉住阴衫,刘氏褪衫入门。这一连串的动作,夜郎正看得心颤肉跳,那小鬼突然“嗷”的一声,扬手将一把叉朝台下打去,夜郎和台下看排戏的人锐声惊叫,打下来的却是一把纸做的叉。夜郎虚惊了一场,悄悄说给南丁山:“才学了几天功夫,叉打得这般好!”南丁山说:“这是一天两天能学到的?你看看那扮小鬼的像不像老把式?”夜郎看了,有些像,都是梆子头,鹰嘴鼻。南丁山说:“那是父子。咱先头的演员,怎么也掌握不了时间和速度,先是老把式用滚筐教他,打得还可以,让真人扮刘氏了,他就怯了,伤了演员屁股。多亏只伤了点皮,不碍事的,气得老把式大骂,那演员越发怯场,再不打叉;不打叉演什么鬼戏?老把式就把儿子叫了来,现在是万无一失了。”老把式排过了打叉,仍对整个动作不流畅而发了火,要女演员放了胆子去做,一边做一边注意表情。女演员面有难色,老把式说:“再来!伤着你了,我父子两张皮换你一张皮!”于是又来了一遍。接下来是刘氏整容后环顾旧时厅堂,无限凄楚,两泪潸然。抬眼望,发现了昔日凤冠、霞帔,有些高兴。寻找脸盆,洗脸,梳发,一双金莲小脚跳来跳去,极尽的扭捏和妖。然后对镜去化妆,两片胭脂夹住个长长的粉鼻,去戴凤冠,凤冠正了,去着霞帔,霞帔也正了——凤冠和霞帔是幕后有人用竹竿挑走的。刘氏惊愕,怅然,由于连日来水米不进,为饥饿催迫,开始觅食,就发现了桌上的供物,仅有素食,气恼,怒发上冲,抓起供桌上燃着的蜡烛,一边啃一边端碗喝酒——暗地里把蜡吐到碗里去——直到把两支点燃的蜡烛啃完。酒碗放桌上时发现了自己的灵牌,瞠目注视,不胜惊骇,转瞬间用吹灰的办法变为黑脸,念道:“故显妣刘氏青提之灵位。”突然一声呐喊:“刘氏,你就死了!”腾地双足跳上供桌,足上是穿了三寸金莲的套靴,一脚撑住一脚高举,头发也一下子直立起来。接着,身子连转一周,如鹞子空中翻身,衣袂飞动,霍霍有声,忽直立,僵死不动,全场音响顿停,灯光俱灭,只用一柱射光照得刘氏阴衫青白,大哭:“来嘛,来嘛,庭堂依旧,你就成了无依无托的游魂了!”戏排一段落,老把式和演员们都坐于台侧的椅上歇息了,夜郎还坐在那里仰面待着。南丁山说:“夜郎。”夜郎还是不动。南丁山手在夜郎的面前晃了晃,以为他没知觉了,夜郎打了一下手,南丁山说:“还活着?刘氏的游魂附了你体了?!”夜郎才站起来,闭了眼仍出现白衣白裤白巾的凄苦鬼相,说:“头痛得厉害,我得回去吃些去痛粉了。”说罢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