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狼(33)

分类:美文同人

作者:贾平凹
更新:2024-08-23 10: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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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舅舅,”我说,“应该叫你队长了,你注意到没有,烂头好像没有叫喊他的头痛。”

“看样子出来走走还真能治了他的病,”舅舅说,“不要说破,一说破他就又想着要头疼了。”

依照规划,头一天我们从州城搭乘公共汽车到了丹凤县,在离县城十里地的一个小站下车,沿丹江河往下走,走到赵峪,又到黑风崖。但是第一天没有见到狼。第二天钻一条叫荆子的沟,踏着哗哗的溪水逆行了五十里地,仍是没有见到狼,连狼的一绺毛一疙瘩干屎也没见着。倒是在一个十几户人家的村寨里,有人正在办丧事,一间残缺不齐院墙的院里,草席搭了棚,白纱黑布挽了花团挂在棚的四角,死者是停放在席棚里,身上盖着草纸,前面的桌上摆满了猪头羊头和香火。披麻戴孝的孝子们见我们路过,忙近来趴在地上磕头,我奇怪孝子们怎么给我们磕头,烂头说:这是规矩,这家一定是死了老人,做孝子的就见谁都低了三分。舅舅就走近席棚,在桌案上燃着了一炷香插上,代表着我们向死去的老人致哀。而席棚外的一堆人却一直坐在那里敲打着响器唱歌,他们以歌而哭,唱的是孝歌。那孝歌唱得十分凄凉,我竟听着听着心魄摇撼,泪水也潸然而下了。我是粗略能记谱的,从那以后这曲这词就印在心里,在回西京后的一次单位同志们聚会,我是复唱了这孝歌的,也同样使同志们听得长吁短叹。这孝歌是这样的:

当时我听着孝歌满脸是泪,烂头过来把我拉到一边,悄声地说:“你哭的什么,咱又不是孝子,让亡魂附上了咱,寻着以后晦气吗?”我就不敢哭了,他还暗中教我用手捏手印,说是可以避鬼镇邪的,我学着他的样儿做手印,舅舅和案桌旁的人说话。

“老人多大年纪了?”

“八十四了。”

“那也是高寿。”

“是高寿,白事也算是红事。”

“几时下葬呀?”

“等老八儿子哩。”

“这么多儿子?”

“你是过路人,你怕不知道哩,老人一生没自己生育过,可她收养了十个儿子,原本今日该下葬的,入土为安嘛,老八儿子却在外地打工,电报让人发去了,说不一定明日就回来哩。别人不回来送终,老八他得回来,他娘从狼窝里收养他的时候,他才一岁……”

“老人是汪老太太?!”

“这你也知道?”

舅舅再没有回答,又去了案桌前将酒壶提了,在那堆纸灰上奠酒,然后铁青了脸招呼我和烂头就走。

我们就这样走过了村寨,拐进了另一条沟,这条沟里有一条河,路就随河道弯弯曲曲,高高下下,越走人家越少。我脑子里仍记着那孝歌,顺口轻轻哼着,却不明白舅舅为什么插过香了又去案桌前奠酒,奠了酒就招呼我们上路?烂头不让我唱,说咱们上路要办大事呀,唱什么孝歌,我也不好顶碰,住了口拿相机拍河面上的风景。河面并不宽,流水却急,绕着对面山根下来,沿河滩苍苍茫茫的野芦苇和蒲草,有路绕过了一丛河柳,河柳下系着一只小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