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狼(85)

分类:美文同人

作者:贾平凹
更新:2024-08-23 10: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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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活该疼,”他说,“可你说植物也是有生命的,你怎么还吃粮食蔬菜呢?”

“不吃粮食蔬菜,满世界都是庄稼草了!”

“可现在人吃得把所有能种庄稼的地方都开垦成田了,这怎么说?!”

“这不就有了战争、灾荒,不又要计划生育吗?”

“你是文化人我说不过你。”烂头挥了挥手,收拾床铺要睡觉了。我们常常为这样的问题争论,但争论从未有结果,我也恨我自己没有更高的文化水平,一下子就说服了他。但每一次争论完,我倒吃惊我现在怎么蛮有了觉悟,已经不是以前西京城里的那个灰不沓沓的我了?堂屋里,房东的女儿打开了收音机,正播放着什么曲子,音乐一起,我的感觉里,无数锋利的刀子在飞。便想到西京城里老婆这阵在干什么呢,那个小圈子里的文化人又在干什么呢,他们一定都在疑惑:子明呢,子明到什么地方去了?而我现在是躺在了商州深山的农家里,窗外是鸟的鸣叫,床下有蛐蛐在呐喊,一直趴在东边墙上的那只簸箕虫,这会儿也爬动了,发出嚓嚓的碎响了。烂头铺好了被褥,蹲下去往床下探望,他是睡过了一次有木瓜的床,一朝被蛇咬,三年怕草绳,又骂了一句生龙寨的老头子。

“那是人家故意要整你的,”我说,“哪里会到处都在床下放木瓜?”

烂头关了门,突然笑嘻嘻了一会儿,悄声说:“我给你现在说哩,那婆娘是个好婆娘,水大得很哩。”

“你还真的得了手了?”我说。

“外边人嘛,哪个猎人没那个事?”他说,“你也是出来时间不短了,你就不想老婆?”我没理他。

“我这阵想了。”他盘脚搭手坐在床沿,在席上掐个席眉儿掏耳朵。“一掏耳朵,注意力就到了耳朵上,下边的就没事了。这是你舅舅教给我的。”

“头才不疼了就胡思乱想!”我摸了摸胸口,隔着衬衣,硬硬的,金香玉还在。“睡吧,睡吧,这儿是正经人家,你别让人家听见了贱看咱。”

“哎,几天不见你托屁股了,痔疮好了吗?”

我动手去拉电灯开关绳儿,却同时发现从窗棂到对面墙头拉着的挂衣服的铁丝上,一只老鼠倒着身子,四脚吊着往过爬,就像人手脚并用过涧上的铁索。我哎了一声,老鼠已过了铁丝,迅速地从窗上溜下来不见了。我和烂头立即关严了门窗四处寻打,可就这么一间房子,却怎么也不见老鼠的影。墙角有个草帽,我踢了一下草帽,草帽下也没有。我和烂头觉得奇怪,坐在床头看动静。翠花一会儿抓床角,一会儿刨刨枕头,最后也卧在那里发呆了。

就这么大个地方,老鼠能跑到哪儿去?烂头又用脚踢了踢那个草帽,草帽还是那个草帽,踢到门口。我说草帽是人家的,你踢到门口,夜里开门不小心踩坏了给人家赔呀,过去把草帽捡起来往墙上挂,草帽却沉沉的,一翻过来,老鼠竟四脚紧紧地趴在草帽壳里,我一惊,猛地站起来,桌角正磕着额头,血唰唰地流下来,老鼠就势蹿上门框从屋椽的缝里逃走了。惊叫声惊动了院子里忙活的村长,进来忙为我烧了一些头发灰敷住了伤口,说:“这也好,你头上一烂,你那同志的头就不疼。”重新睡下,翠花上到我的床上来,还是那么弓成一盘在枕头下,我把它拨走了,烂头笑着说,翠花翠花,你过来,真老鼠你抓不住,可别把我的东西当老鼠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