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狼(37)

分类:美文同人

作者:贾平凹
更新:2024-08-23 10: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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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刁婆子,我们就不多言了,随之煎好的浆水酸菜也端出来,还端出来一只蒸全鸡,但是木刻的,敲着嘣嘣响。馍馍是黑面蒸的,特别大,上边印着手的纹路,烂头还说:“掌柜有福嘛,指纹是斗状。”女人赶紧说:“那是我的指纹哩,你瞧瞧,我十个手指都是斗纹,十个斗!”将手伸给烂头,烂头就把手接住,翻过来翻过去,捏捏搓搓。舅舅瞪了他一眼,他把女人手放下了,说:“好手。”

我第一次知道什么叫饥不择食,吃下一个馍馍,又吃下一个馍馍,伸手再去抓第三个馍馍,女人突然手就伸进怀里,摸了摸,似乎摸出个什么来,放在手心看了看,罗圈腿立即踢了她一下,她看着我笑笑,手一丢,说:“我还以为是个虱子哩!”烂头偏歪了头去,拿眼在地上盯,同时说:“我还以为不是个虱子哩!”我立即恶心了,放下筷子,舅舅说了一句:“出门了,口要粗哩!”就问起那女人:“坡上只住了你一家,这里有狼吗?”

女人说:“人身子生虱,山身子生狼,怎能没狼?”

罗圈腿赶忙纠正:“没狼了,这些年哪儿见过狼的影?”

女人说:“怎么没狼,没狼,是你把王生吃了吗?!”罗圈腿说:“好好,有狼,有狼。”女人就得意了,一扑嗒坐在了烂头的身边,也抓起一个馍馍来吃,一边吃一边说,刘妈那贼媒婆子,我就要骂她哩,是她哄我说没狼没狼,我才嫁到沟垴的王生家的。闹洞房的人逼着我和王生亲嘴,当那么多的人怎么亲嘴,就不亲!他们就把王生拉出去绑在门前枣树上让雪淋着冻,说我不亲嘴,看王生冻坏了我心疼不心疼?我只说一个大男人家的能冻成什么样儿,就是不应声,可他们偏不肯出去解开王生,只是闹腾我。我是不是黑?黑是黑,可我是黑牡丹哩,他们都这么说的,我也知道他们把王生拉出去了好来占我的便宜。趁机会,这个在我腰里摸一把,那个在我沟子上拧一下,还在我怀里揣。他们都是光棍,我真傻,心想他们没见过女人,揣就揣吧,直闹腾到下半夜,才记起王生还在门外哩,出去看时,王生就叫狼吃了。

“狼把新郎吃了?!”我叫道。

“可不就吃了。”女人说,“狼是怕光怕火的,那晚上家里灯火通明的,但狼偏就敢来了,来了把王生吃了。狼是先咬断了他的喉咙,就挖着吃他的肚子,大肠小肠流了一地,脚手是麻绳绑了的,脚手好好的。”

罗圈腿过来给酸菜盆里加酸菜,故意站在女人的面前,说:“不让你说王生,你还是说!他王生是猪变的,哪有一个男人长得白白胖胖……他原本就是狼的一道菜嘛。”

“你好好咒王生!”女人说,“你要不死,我天天就说我的王生,王生噢王生——!”

罗圈腿难堪地对我们笑笑。